我是坐在矮脚凳上长大的。幼时,父母外出务工,将我交给奶奶抚养。奶奶每日都得下地干活,为了方便照看我,特地找了村上的木工,为我量身打造一只矮脚凳。
每天公鸡还未打鸣,奶奶便已起床做饭。吃完早饭,她将年幼的我塞进背篓,随后一手拿矮脚凳,一手提锄头,两祖孙欢欢喜喜下地去。奶奶总能寻到一处阴凉安置矮脚凳,还未到上学年纪的我则在大树或玉米秆的树荫下,看着奶奶在太阳底下挥洒汗水。我坐在矮脚凳上看遍了日月星辰,见证了农作物是如何从春季的种子变为秋日的硕果,同样也目睹了奶奶的背影是如何从坚挺到佝偻。
上小学的一天,我放学回家,一如既往地拽着那伴了我十多年的矮脚凳,风风火火地朝地里奔去——这已经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习惯,只要奶奶不在家,就去自家地里找人。可这次没看到奶奶忙碌的身影,只见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蜷在地里,那一刻,我浑身发颤,冲向奶奶身边,紧紧握着她的手,哆嗦着打求救电话。奶奶在医院里躺了大半个月才出院,身体再也不似从前硬朗。
后来,奶奶便很少去地里忙庄稼了,她将所有心思都转移到我身上。白天,她为我研究各式吃食补充营养。夜里,她又搬来那只矮脚凳让我坐下,轻声和我说着年轻时候的故事,并再三叮嘱要我好好读书,别吃没文化的亏。我不负奶奶的期待,用一纸成绩从偏僻的乡村闯进了大城市,但奶奶却一直留在那个老泥瓦房里。
工作后,我偶尔会回去,每次都能在一坎田的距离看到奶奶佝偻着背,斜靠在门上,像一株无力的冬草。她的耳朵已不好使,只有等我走到面前,用身影笼罩住她呆呆望向田野的眼,才能意识到我回来了,随后那空洞浑浊的眼立马迸发出亮光来,就连脸上那些被岁月染成黑褐色的皱纹也悄悄地展平,在阳光下焕发生机。
奶奶总在反应过来后,熟练地将那只矮凳递给我,自己则扭身颤巍巍地去拖别的凳子,然后拉着我话家常,说我小时候的调皮事;而我则敛起在外的张扬,将矮脚凳搬得离奶奶更近些,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她。
这只矮脚凳,有着我和奶奶共同的记忆。如今,只要我一有空闲,便回去看奶奶。小时候,是奶奶用矮脚凳陪着我长大,现在,我也依旧想用这只矮脚凳陪着奶奶变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