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今年85岁,身体还算硬朗,能下地种菜;胃口也算不错,一顿能吃掉一碗饭菜,但记忆力早已大不如前了。
外婆常说,外公现在有点……她用手指指脑袋,欲言又止。我知道,她是说老年痴呆。我说,老年人嘛,记性不好很正常。外婆摇摇头说,不只是记性,你看他现在坐在那里,话也少了,声音也小了,我不习惯,而且我的耳朵现在也听不太清。外婆说着说着,眼泪就出来了,我看着她伤感的样子,心里很难过。
小时候,家里兄弟姐妹多,我们便轮着去外公家。外公在乡上的供销社上班,经营着门市部。门市部东西可多了——饼干、糖果、罐头,应有尽有。按道理讲,我们都应该喜欢去外公家。可在我的记忆中,却充满着排斥和拒绝。
外公是出了名的暴脾气,嗓门大,规矩多。比如他常教导我们“食不言、寝不语”“站有站姿、坐有坐相”。正因为这些繁文缛节,我们这些孩子可没少遭罪。记忆中,被训得最多的还是小姨。小姨因为做事不麻利,比如吃饭握筷子的方式不对,打算盘的速度跟不上,被外公呵斥是家常便饭。
大家都怕外公,我也不例外,可外婆却说外公怕我。我百思不得其解地说,难道我比外公还凶?外婆接着说,那倒不是,你小时候喜欢吮嘴巴、摸耳朵,特别是晚上睡觉时,总是“叭叭叭”吮嘴巴,声音大,还要摸别人耳朵。“你不是怕外公嘛,你就跟他睡,到时候搞得他没法睡,便也怕你了不是。”外婆笑说。
我听后忍不住笑起来,外公竟也有没辙的时候!外婆说我小时候十分调皮,门市部里的坛坛罐罐都被翻遍了,有一次还四脚朝天地掉进了装白糖的铁桶里,爬也爬不出来,还是外公把我从铁桶里拎出来的,“只见你脸上、手上、衣服上、头发里全是白砂糖,外公气不打一处来,大声说:‘芳芳,你再翻、再翻,我就把你名字改掉!’你被吓得‘哇’一声哭起来,收都收不住,声音还盖过你外公的大嗓门。你外公没办法,就赶紧喊我来把你带到隔壁整理好。”
那日外婆跟我讲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情,外公就坐在对面,带着迷彩帽,帽檐低低地压着。他静静地听着我们说,偶尔笑着点点头。他那么安静,那么慈祥,完全没有往日的暴躁和尖锐。
我终于明白了外婆的不习惯。时间收走了外公身上的锐气和生气,我怀念外公的大嗓门,还有那些爷孙共度的温馨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