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冰儿,外公快不行了,他最念叨的就是你,快回来吧……”电话那头,母亲已是泣不成声,我瞬间泪流满面——那个最疼爱我、总喜欢提一把胡琴“咿呀”唱川戏的外公,此刻却躺在病床上。我立即向单位告假,踏上返乡之路,有关他的记忆一幕幕随着车窗外变换的景物涌上心头。
儿时常在外公家过年,每到大年三十,大院里便热闹起来,酒饱饭足的大人、小孩相互吆喝着把凳子摆在院里,开始表演独属于我们大院特有的节目。在乡上教书的表姐是临时主持人,只见她点兵点将,点着谁谁就出节目,不管表演得如何,都会赢得满堂喝彩。当然,我们固定的传统节目是外公的川剧演唱,只见外公手把胡琴朝前一坐,左手指由上至下在琴弦上滑动,右手轻轻一抖,拉一个满弓,霎时间,院子里布满胡琴那时而激昂、时而婉转的旋律。前奏过后,外公亮开嗓子,字正腔圆、清清亮亮的川剧让他瘦小的个头瞬间变得高大。
从《斩黄袍》到《六月雪》再到《长生殿》……剧目一个紧接一个,由开始外公一个人的独唱到后来的混合唱;由最初外公的胡琴独奏到加进了敲瓷盆、碗碟的节奏。大伙用这种方式守岁也守着来年的希望,自娱自乐直到东方发白,才慢慢散去,我们一年一度的大院川剧春晚也在新的一年的黎明中拉下帷幕。
在外公的川剧哼唱中,我慢慢走出小村庄、走出大山、走进城市。城市闪烁的霓虹、快节奏的流行歌曲,总无法到达我内心深处。每次与外公打电话,他总要在电话那头给我吼一嗓子,我便觉得自己又偎依在他怀里了,他是我的大山,我是他的乖孙。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当夜深人静,遥望夜空,总有外公那清清亮亮的声音透过云缝倾泻下来,勾起我不尽的乡愁,我便不由自主地哼唱起那熟悉的旋律。
而那个一生痴迷川剧的外公,如今却躺在病床上,我多想再听他唱一出《长生殿》。“外公,我回来了,您的冰儿回来了……”也许是听见了我的声音,他艰难地睁了睁眼,动了动嘴唇,却无法发出声音。他想说什么呢?他想再唱一曲《长生殿》吗?我拉着他的手,在他耳边轻轻唱起来:“忽听得呀街下的蟋蟀鸣哪,露滴儿呀湿透啊凌波冷,心乐哇小扇拂流萤……”外公是在川剧的声音中离开了,他的面容平静自然,永远定格在了嘴角边的微笑里。